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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品花宝鉴(全)-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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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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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改戏文林春喜正谱娶妓女魏聘才收场话说春航已聘了苏侯的小姐,只等七月七日完毕婚姻。五月过了,正是日长炎夏,火伞如焚。且说刘文泽补了吏部主事,与徐子云同在勋司,未免也要常常上衙门。这些公子官儿,那里认真当差,不过讲究些车马衣服,借着上衙门的日子,可以出来散散。戏馆歌楼,三朋四友,甚是有兴。一日,文泽回来,路过林春喜门口,着人问了春喜在家,文泽下了车进去。远远望见春喜穿着白□丝衫子,面前放着一个玻璃冰碗,自己在那里刷藕,见了文泽,连忙笑盈盈的出来。文泽道:「你也总不到我那里去,你前日要我那白磁冰桶,我倒替你找了一个,而且很好,不大不小的,我明日送来给你。」春喜道:「多谢费心,我说白磁的比玻璃的雅致些。」文泽看了书室中陈设,便道:「你又更换了好些?」春喜道:「你看我那幅画是黄鹤山樵的,真不真?」文泽道:「据我看不像真的。」春喜道:「静宜给我的,他说是真的。」文泽笑道:「若是真的,他也不肯给你,知你不是个赏鉴家。」春喜笑道:「好就是了,何必论真假。」文泽见春喜两间书室倒很幽雅。前面一个见方院子,种些花草,摆些盆景,支了一个小卷篷。后面一带北窗墙子内,种四五棵芭蕉,叶上两面皆写满了字,有真有行,大小不一,问春喜道:「这是你写的么?悬空着倒也难写。」春喜道:「我想‘书成蕉叶呢文犹绿’之句,自然这蕉叶可以写字。我若折了下来,那有这许多蕉叶呢?我写了这一面,又写那一面。写满了,又擦去了再写。横竖他也闲着,长这些大叶子,不是给我学字的么?我若写在纸上,教人看了笑话。这个蕉叶便又好些。我还画些草虫在上面,我给你瞧,不知像不像。「便拉了文泽走到后面,把一张小蕉叶攀下来,给文泽看,是画些蜻蜓、螳螂、促织、蜂蛛各样的草虫。文泽笑道:」这倒亏你,很有点意思,只怕你学出来,比瑶卿还要好些。「春喜道:」瑶卿近来我有些恨他。他的画自然比我好,但他学了两三年,我是今年才学的。春间请教请教他,不是笑我,就是薄我,问他的法子,他又不肯说。近来我也不给他看了,他倒常来要我的看。我总要画好了才给他看呢。我问静宜要了许多稿子,静宜说我照着他画,倒不要看那芥子园的画谱。「又笑嘻嘻的对着文泽道:」我与你画把扇子。「文泽道:」此时我不要,等你学好了再画。「春喜道:」你们势利,怎见得我此时就画得不好?你若有好团扇,我就加意画了。「说罢就跑了进去,拿了一柄团扇出来,画着一枝杨柳,有一个螳螂捕蝉。那翅张开,一翅在螳螂身下压住,很像嘶出那急声来。那螳螂两臂扎住了蝉项,口去咬他,两眼鼓起,头上两须一横一竖,像动的一样。文泽看了,大赞道:「这是你画的么?「春喜点点头。文泽道:」我不信。「春喜道:」你不信,我当面画给你看。「文泽道:」你将这把扇子给我罢。「春喜道:」这扇子我自要留的。「文泽道:」我不管你留不留,我只要这把,你落了款罢。「春喜只得落了款,送与文泽。文泽道:」看你这画,已经比瑶卿好了,字也写得好。「春喜道:」瑶卿原只会画兰竹与几笔花卉,山水尚是乱画的,草虫他更不会。此时说我比他好,我也不安,将来或者赶得上他。「正说话间,只见仲清、王恂同着琪官、桂保进来。文泽见了大喜,问道:「怎么今日不约而同,都到这里来?」仲清道:「庸庵要到蕊香那里去,却遇见玉艳,想同到新开的庄子里去坐坐。见你的车在门口,所以进来。」文泽道:「莫非就是那唐和尚开的安吉堂么?闻得那地方倒好,他又将寺里的几间房子也通了过去,我们就去。」春喜道:「怪热的天,在这里不好吗?」桂保道:「那里也好,内中有几间屋子,摆满了花卉,大天篷凉爽得很。倒是那里好。「即催了春喜,换了衣裳,都上车,到了安吉堂对门车厂里,卸了车。文泽等走进,掌柜的忙出柜迎接,即引到后面一个密室,却是三间,隔去一间,并预备了床帐枕席。外面摆了两个座儿,一圆一方,都是金漆的的桌凳。上面铺炕,挂了四幅屏画,是画些螃蟹,倒还画得像样。上头挂一块桃红绸子的贺额,写着」九重春色「四字,上款是」归云禅师长兄、瑞林亲台长兄开张之喜「,下款也是两个人名字。一幅朱笺对联,写的金字是:磨墨再烦高力士,当垆重访卓文君。众人看了大笑,仲清道:「怪不得这里热,被这些联额字画,看得出汗。」再看两边墙上两个大横披,一个姓马的写的字,其恶俗已到不堪,那一幅画甚离奇,是画的张生游寺。文泽等又笑了一阵。掌柜的进来张罗了一会,亲手倒了几杯茶出去,遂换走堂进来点菜。王恂道:「这里的生炒翅子、烧鸭子是出名的,就要这两样。」各人又分要了好些,皆是凉菜多,热菜少。走堂的先摆上酒杯、小菜,果碟倒也精致。送上陈绍、木瓜、百花、惠泉四壶酒来,放下一搭纸片。那边桌上点了一盘小盘香,中间一个冰桶,拿了些西瓜、鲜核桃、杏仁、大桃儿、葡萄、雪藕之类,浸在冰里。首坐仲清,次文泽,次王恂,琪官、春喜、桂保相间而坐。来了几样菜,各人随意小酌闲谈。文泽问起子玉,还是前月初七日送行时见他。仲清道:「庾香已后大约未必肯出门的了,我们去看过他几次,他又病了几天,俨然去年夏天的模样。他这个元神,此时正跟着玉侬在长江里守风,只怕要送他到了南昌,才肯回来呢。」琪官听了,眉颦起来,神情之间,颇有感慨,说道:「初六那一日,我请他们叙了半日,虽然彼此啼哭,却也还劝得住,不料至皇华亭,彼此变成这形象,我此时想起,还替他们伤心。」王恂道:「那天幸是没有生人在那里,若有生人见了他们这个光景,岂不好笑?玉侬倒还遮饰得过,有他们一班人送他,自然离别之间,倒应如此的。就是庾香遮饰不来,直着眼睛,拉他上车,还挣着不动,又有那一哭,到底为着什么事来?幸亏度香催道翁走了,不然,他见了也要猜疑。」文泽道:「可不是?庾香与湘帆比起来,正是苦乐不同。湘帆非但与媚香朝夕相亲,如今又对了阔亲,偏偏又是个姓苏的,而且才貌双全。你道湘帆的运气好不好?我看咱们这一班朋友,就是他一个得意。「仲清道:」自然。「王恂道:」竹君近来倒没有从前的意兴,这是何故?「仲清道:」竹君么,他因不得鼎甲,因此挫了锐气。如今看他倒有避热就凉之意,是以住在怡园,不与那些新同年往来。「文泽道:「今年你们若考中了宏词科,也就好了。倒要劝劝庾香,保养身子要紧。」仲清、王恂点头。桂保对王恂道:「从前我在怡园,行那一个字化作三个字的令,你一个也没有想得出来。我如今又想了一个拆字法,分作四柱,叫做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四项。譬如这个酒字,」一面说,一面在桌子上写道:「旧管一个酉字,新收一个三点水,便成了一个酒字。开除了酉字中间的一字,实在是个洒字。都是这样。你们说来,说得不好,说不出的,罚酒一杯。」春喜道:「这个容易,也不至于罚的。我就从天字说起,旧管是个天字,新收一个竹字,便合成了笑字。开除了人空,实在是个竺字。」众人赞道:「好。」琪官道:「我也有一个,旧管是个金字,新收一个则字。」说到此,便写了一个铡字:「开除了一个贝字,实在是个钊字。」桂保道:「金字加个则,是个什么字?」琪官道:「有这个字,我却一时说不出来。」春喜道:「这字好像是铡草的眨」琪官道:「正是。」桂保道:「以后不兴说这种冷字。若要说这种冷字,字典上翻一翻,就说不荆且教人认不真,有甚趣味?」琪官被驳得在理,也不言语。仲清道:「倒也有趣,我们也说几个。我说旧管是个射字。新收一个木字,是榭字。开除了身字,实在是村字。」桂保道:「好,说得剪截。」文泽道:「旧管是个圭字,新收一个木字,是桂字。开除了土字,实在是杜字。」王恂道:「旧管是个寺字,新收一个言字,是诗字。开除了土字,实在是讨字。」桂保道:「这个比从前的田字讲得好了。我说旧管是个一字,新收一个史字,是吏字。开除了口字,实在是丈字。「琪官道:「我的旧管是串字,新收了心字,是患字。开除了口字,实在是忠字。」春喜道:「我旧管是昌字,新收门字,是个阊字。开除了曰字,实在是间字。」仲清道:「我旧管是贱字,新收三点水,是溅字。开除了贝字,实在是浅字。」文泽道:「我旧管是波字,新收一个女字,是婆字。开除了波字,实在是女字。」春喜道:「怎么说?闹错了。旧管是波字。怎么开除也是波字?新收是女字,怎么实在又是女字?内中少了运化。」桂保道:「这要罚的。」文泽笑道:「我说错了,我是想得好好儿的。」便说道:「开除是皮字,不是波字。」琪官笑道:「这是什么字,一个婆字少了皮字?」春喜道:「要把那三点水揪下来,把女字抬上去,不是个汝字?」文泽笑道:「正是汝字。」桂保道:「太不自然,要罚一杯。」文泽笑道:「不与你们来了。」饮了一杯,王恂道:「旧管是眇字,新收三点水,是渺字,开除了目字,实在是沙字。」桂保道: .「旧管是士字,新收了口字,是吉字。开除了一字,实在是个古字。」文泽道:「这张口可惜生下了些,凑不拢,也要抬上些才好。」众人皆笑。桂保道:「这个批评未免吹毛求疵。就算略差些,也用不着抬女字的那么使劲。」众皆大笑。琪官道:「旧管是胡字,新收三点水,是湖字。开除了沽字,实在是月字。」春喜道:「旧管是邑字,新收个才字,是挹字。开除了口字,实在是把字。」文泽道:「这个令没有什么意思,我不说了,还说别样罢。」饮了几杯酒,只听得隔壁唱起来,众人听是唱的《南浦》道:「无限别离情,两月夫妻,一旦孤另。」桂保谓春喜道:「小梅你近来很讲究唱法,南曲逢入声字,应断,还是可以不断呢?」春喜道:「若说入声,是应断的。」桂保道:「自应唱断。你听方才唱的,却与我们唱的一样,笛上工尺妻字,是五六工尺工,一字,笛上工尺是六五。你听两月夫妻一旦孤另,这‘一’字怎么断呢?」春喜道:「这是要把板眼改正了,就断了。如今唱的工尺妻字的五字自中眼起,六字的腰板,工字的头眼,尺字的中眼,工字的末眼,一字上的工尺是六字的头板、头眼、中眼,五字的末眼。如此唱法,一字怎么能断?然一字不断,究竟不合南曲唱入声的规矩。你要这一字断,却也不难,只要将妻字上的工尺五字拖长,六字改为中眼,工字改为一字的头板,尺字改为一字的头眼,六字改为中眼,五字改为末眼,音节截断,便合南曲入声唱法。」一手拍着桌子道:「你听,两月夫妻,一旦孤另。」桂保道:「你真讲得不错。」又道:「你知道唱南曲,有用一凡工尺的没有?」春喜道:「南曲是没有一凡的,是人人尽知。惟有一处,我问过你令兄,他是个刺杀旦。我问他南曲笛子上有一凡没有,他也说没有。我说你做《刺梁》那一出,是南北合套,梁冀所唱之曲皆系南曲,到看报时唱的‘酒困潦倒’这‘潦倒’上的工尺,就吹出一凡。因为邬飞霞接唱北曲,不能不出调,所以非一凡不可。你说南曲用一凡,就只有此一处,并无第二处。「桂保点点头道:」我也听得我哥哥与人讲,大约还是你对他说的。「春喜道:」若说不讲究唱也罢了,既要讲究,唱错的还不少呢。譬如那《小宴》一出,南北合套音节最好。若以人之神情摹想当日光景,至《惊变》处,唱到‘恁道是失机的哥舒翰’,非用五六五出调高唱不可。既惊变矣,则仓皇失措之神自在言外。且下文还有社稷摧残等语,慢腾腾低唱是何神理?「琪官道:」这也论得极是。我想那些口白,也都有不妥当处,一气说完,后来唱出,全无头绪,若断章摘句起来,几至不通。「春喜道:」可是不么。譬如《阳告》一出,出场时一口说尽,所以后头唱的曲文,与口白文气不接。如今班中唱的个个是如此。要依我,就改他口白。「桂保道:」怎样改呢?「春喜道:」你记第一段的口白是:「望大王爷早赐报应‘,与《滚绣球》一只’他因功名阻归‘,文气不接。第二段口白:」在神前焚香设誓’与《叨叨令》一只‘那天知地知’,文气又不对。第三段口白‘勾去那厮魂灵与奴对证’,与《脱布衫》一只‘他好生忘筌得鱼’,文气又不接。依我要把第一段口白‘奴家敫桂英,因王魁负义再娶,要到海神庙把昔日焚香设誓情由哭诉一番,求个报应。来此已是,不免径入。‘把这一段说完进庙,再向大王爷案前哭诉,之后也只说’奴家敫桂英,与济宁王魁结为夫妻,谁想他负义又娶。妈妈逼奴必嫁,奴家不从,致遭殴辱,忿恨难伸,故到殿前把已往从前之事诉告一番,求大王爷早赐报应。当时那王魁呵‘再唱那《滚绣球》一只,文气便接。唱完之后,再说’定盟之时,神前设誓,誓同生死,若负此心,永堕地狱。呵哟,是这么的□。‘这才是’神前设誓,天知地知呢‘。这只唱完,说道’不是奴家心肠忒狠,他到京中了状元,另娶韩丞相之女为妻,一旦把奴休了,是令人气愤不过□。‘把他头一段口白分作三段,这就通身文气都接了。「仲清、文泽、王恂道:」这都改得好,但如今讲究唱昆腔的也不少,怎么就不晓得这些毛病呢?「春喜道:」唱清曲的人,原不用口白,他来改正他做什么?唱戏曲的课师,教曲时总是先教曲文,后将口白接写一篇,挤在一处,没有分开段落,所以沿袭下来,总是这样。「众人正在谈得高兴,只听那间房后面角门一响,房内脚步声,有人走出来。众人留心看时,帘子一掀,钻出个光头来,穿件黄□丝短僧衣,蓝绸裤子,散着裤脚,趿着青线网凉鞋,摇着鹅毛扇子。见了众人,满面堆下笑来,抢步上前,和着双手,半揖半叩的见文泽等三人,又与桂保等三人拉了拉手,原来是唐和尚。文泽让他坐了,唐和尚鞠躬如也,坐在炕沿上。走堂的倒了一钟茶给他,唐和尚道:」这茶不好,你另沏壶雨前,放些珠兰在里面。少爷们在此,好好的伺候。「走堂的笑嘻嘻的答应了。唐和尚道:「今日少爷们这么高兴,到小庄来。」王恂道:「我们来过多回了。」和尚笑道:「少爷说谎,今日尚是头一次。少爷们若到来,我没有不晓得的。如果酒多了,还可以里面坐坐。」文泽道:「那倒不消,我们闻了那气味就要醉的。」唐和尚道:「如今田老爷是贵人了,他搬出后,我也没有见着他。好容易一年之内,中举、中进士、中状元,这是天上文曲星,人间岂常有的?不是我说,也幸遇见了那位苏相公,倒被他管好了。未见那苏相公以前,田老爷又不是如今的魏大爷一样?天天锁着房门,在戏园子里过日子。那位高老爷更有趣,我是不敢见他的。远远的见着房门,就躲起来,不然就是贼秃长,贼秃短,嬉皮笑脸的,没有顽笑不开口。有一回顽得我苦。我们寺里做法事,他不晓得那里去买了一个角先生,塞在我袖兜里。后来有些客来,在房里闲坐,我热了脱衣,一翻袖子,落了下来,惹得那些人大笑,说我买去送尼姑的。他还将白粉在那先生脑袋上写了四个字,是‘归云小像’。臊得我要死。停一停我见了他,他忍不住笑,我才知道是他算计我。我说:「高老爷,你这么刻薄,我天天拜佛,保佑你多下一常‘去年果然应了我的口,没有中。不然,他今年榜眼没有,探花是一定有的。」仲清等大笑。唐和尚道:「我听得说,这位苏相公如今也出了班子,田老太太认他为义子,宅里都称他为二老爷,是真的么?」文泽道:「没有的话。苏相公也没有住在那里,他们下人称呼他为苏大爷是真的。」唐和尚道:「这苏相公本来好,斯斯文文,和和气气,见了我们也是待得一样,必恭必敬,不当我们是个和尚,少了头发看待。不像那个什么琴相公,在华府里的,见人板着脸,一点笑容也没有。」王恂道:「方才里头吹唱的是谁?」唐和尚道:「那就是魏大爷。」文泽道:「那个魏大爷?」仲清道:「魏聘才在这里作寓。」唐和尚道:「魏大爷,想少爷们都认识的。」王恂道:「认识之至。」唐和尚道:「这个人真好,真是个满场飞。近来他也要出京了。方才是杨八爷、张、顾二位师老爷在那里,大家高兴,唱了几只曲子。」仲清道:「他出京怎么?」和尚道:「他捐了个从九品,如今是分发湖北去了,这也是他运气好。正月里被贼一偷,偷去衣服、银钱等物,共有千金,也就把他的家私去了一半。后来他又包了那个玉天仙,每月一百五十吊钱,四五个月也支持不来,渐渐的当卖东西起来。我常常劝他道:」婊子无情,兔子无义,你的钱也干了,他的情也断了。‘谁知这玉天仙竟不给人料着,他与魏大爷十分相得,竟拆散不开,倒拿出他的积蓄来,与他捐了分发,说定了嫁他,到出京时同走。这魏大爷以后非但不要花钱,倒还可以使他的钱。谁料婊子之中,也有这等有情有义的人,不是奇事吗?最可笑是那潘三,他因欠玉天仙的嫖钱不能还,他就引他的表侄去逛,留他表侄住下,他就偷跑了。他表侄住了两夜才明白,即至要走,那些捞毛的要钱,又不叫他走。他表侄没法,只得同那婊子坐了车回家,当了两票当,才打发了婊子。他表侄忙至潘老三家内告知,家中大闹了一常潘老三没法,只得将手腕上的肉,自己咬下了两块。人都说他为嫖割股,你们说这个自行伤可笑不可笑?「于是大家大笑,道:」那潘三本不是个东西。「文泽道:」我知道你与奚十一相好。「唐和尚道:」这奚大老爷闹得很,今年生了毒疮,几乎性命不保,还是我医好他的。如今他也要到班了,七月内有缺就是他的。我想人生聚散是一定的。去年有位富三老爷,是魏大爷相好,魏大爷托我照应,才选了湖北。有个贵大爷,是富三爷的相好,他们是朝夕不离的,也得了湖北的同知。如今魏大爷又要到湖北去了,他们这三位相好,仍旧聚在一处,岂不是缘分么?譬如你们三位,也是天天相见的,在京做官是一样,将来如果都放了外任,一个做抚台,一个做藩台,一个做臬台,仍旧的聚在一个城内,岂不有趣?「说罢大笑,恭惟得文泽等甚是欢喜。那三个相公看着唐和尚胁肩谄笑,好不难看。仲清道:「连日未见瑶卿。」琪官道:「瑶卿近日从着吉甫学琴呢,竟是足不出户。吉甫也真好静,他当日教过梅卿弹琴,自梅卿死后,他的《梅花三弄》是再不弹的了。你说这也算深于情了。」仲清道:「吉甫的人本沈静高雅,于这些文玩无上无不精通。」大家谈论,日已西沉,文泽等也要散了,王恂叫走堂的报帐,文泽又抢作东,两人争执,谦让一回。唐和尚对着走堂的把嘴扭了一扭,走堂的出去交代了柜上,进来说道:「这帐两位少爷不用争会,唐大爷已会过了。」文泽道:「这怎么说?」王恂道:「断无此理。」唐和尚笑道:「些须敬意,三位少爷肯赏脸,常来坐坐就沾光多了。况和尚没有折本的买卖,明日就拿着缘簿到宅里来,少爷只要多写一笔就是。」说了又大笑,拿着扇子在他们三人身上扇了几扇。仲清等倒不好再说,只得谢了一声,说:「我们竟吃到十一方了。」说着,大家又笑了一阵,带了三旦出来。唐和尚与掌柜的送出大门,看上了车,方才进去。却说魏聘材与玉天仙相好,倒得了他的嫖钱,捐了分发,掣着湖北,好不有兴。已另租了几间房子,从寺里搬出来,与玉天仙同居。这两日置备些出京物件,已买了一个丫头,雇了一个老婆子,玉天仙做起奶奶来。这玉天仙本是扬州瘦马,到京来颇有声名。但年纪已二十七岁,比聘才大了两年。相貌极为标致,看着还像二十来岁人,更兼弹唱皆精,与聘才甚为合意,故成了夫妻。聘才想起去年元茂所借之当还没有归还,便到孙宅去找他,谁知元茂同了他两个舅子下通州赴考去了,只好认了晦气。到出京那几日,一起一起的饯行,潘其观、奚十一、张仲雨、冯子佩、杨梅窗、张笑梅、顾月卿、唐和尚等轮流作饯,唐和尚的庄子好不热闹,聘才又辞了几天行。白菊花未从良时与玉天仙同在一局,且甚相好,结为异姓姊妹,玉天仙长菊花两岁。菊花与奚十一讲了,要请玉天仙过来饯行,奚十一岂有不肯之理?即请了玉天仙到家。菊花出外迎接。到了里面见了礼,坐下各谈契阔。玉天仙道:「我见四妹从了良,又遇见这位多情的老爷,我便心上羡慕。不料的我的运气不好,去年吃了一场官司。我看这个魏大爷倒很有情,为我吃了这些苦,还是待我一样,而且比前更好,我所以定了主意嫁了他。又见他手头不宽,在京里费用大,候选无期,遂把历年积下的东西与他捐了分发。虽是磕头虫,到底也算个老爷,比咱们接客时总强了。」菊花道:「自然,姐夫虽然是个小官,姐姐到底是位太太。你妹夫虽是个大老爷,妹子终是个偏房。衙门虽比你家大些,这名分是不及你。而且他家里还有好几房人在家,将来知道怎样?那里及得姐姐一马一鞍的安稳。况且姐夫又年轻,又俊俏,人又能干,那里选得出这种人呢。「玉天仙道:「你见过你姐夫么?」菊花道:「姐夫也常来找我们老爷,所以我也看见过他几次,人才是没有说的。」玉天仙面有喜色,笑道:「只要裙里香,管他十二房。妹妹这么个人,妹夫岂有不一心一意的。你看那杨八妹夫也是个从九,再没有选期,尽仗着看风水,能赚多少人?他家里也利害,如今与六妹妹也远了,那六妹妹也真教他赚苦了,那个人才没良心呢。听说他上了回江南,也不知是谁赚他,叫他给门户中带了一封信。他到江南就坐着轿子,穿着衣帽,拿着眷晚生的帖去拜。到了门,投了帖,还是轿夫说:」老爷,这是个忘八家。‘他才没有进去,你说怯不怯?「听得菊花也欢喜了。二人又笑了一会,就叫了个女先儿来,唱了半天,又叫个耍猴的来顽了一回。玉天仙吃了饭,谢了菊花要回,菊花送出来。到了二门,两人还是依依的拉着手,站住说话。姬亮轩在书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便剜破窗纸,闭着一眼,睁着一眼,从窗隙里望将出去。先见一个老婆子拿了衣包,又一个小丫头拿了一根长烟袋、一把团扇。只见玉天仙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很像个奶奶模样。不大不小,一个容长脸儿,容光滑洁,体态风骚,裙下金莲约有四寸,甚是伶俏,比菊花身材略高了些。菊花穿件蛋青纱衫,内衬桃红衫,下是月白纱裤,穿着厚底堆绒蝴蝶鞋。两鬓堆鸦,高鬟滴翠,脸上微带几点俏麻,美目含情,春容满面。把姬亮轩看得筋酥骨软,口内流涎。谁料这个窗纸还是旧年糊的,风吹日晒,也脆极了。亮轩只顾偷看,把个额角靠在纸上,拍的一响,裂破了一块。玉天仙回头见窗内有人偷看他们,玉天仙也就走了出去。菊花送出二门,看上了车,转身回来,抬头望见亮轩的窗纸破处,他尚在里百偷看。欲要笑时,已勉强忍住,低着头进去了。聘才出京之日,唐和尚直送到十里长亭,洒泪而别。聘才回家接了父母,同往湖北,后来书中就没有他的事了。要叙李元茂、孙嗣徽在通州小考,闹了一个小小的笑话。话说聘才出京之时,曾问元茂要帐,适值元茂赴通州去了。元茂与孙氏昆仲都冒了顺天籍贯,府县考过了,到通州院考,租了寓,进了常元茂遇见了旧日窗稿,是先生改好的,便直笔而抄之。这孙嗣徽如何会做文章?遇见一个同窗朋友,是个廪生,托其代请枪手。那人与他请了一个人,讲定了八十两银子,写了契约。在场内与孙嗣徽枪了两文一诗。这个嗣元自己又不能作文,又没有雇着枪手。不得已在卷子上一阵乱写,不知写了一篇什么东西。发案之日,嗣徽、元茂竟进了。覆了试,元茂也还勉强得来,嗣徽仍是请人代做。到发落之日,忽然挂了一声牌出来,上写道:查看宛平县童生孙嗣元文卷,字体草率,一字两格,方言俗语,杂字一篇,无两字可连,无一句可讲,是否系染狂疾,抑或是其本真,殊为可怪。仰通州知州协同宛平县教谕,严为究问,以正功令,毋得混蒙徇纵。速,速!元茂、嗣徽看了,也不知嗣元卷子上写了什么,嗣徽倒暗暗喜欢,与元茂进去叩见宗师。宗师见了元茂,倒也没有讲话。孙嗣徽穿了蓝衫皂靴,把那个红糟脸擦得光亮,大摇大摆,踱上前去。宗师见了,觉得他与诸人不同,甚是可笑。见他名字与孙嗣元像是弟兄,使问道:「有个孙嗣元是你兄弟么?」嗣徽道:「是门生舍弟。」文宗笑道:「你兄弟有什么毛病么?」嗣徽随口答应道:「舍弟有个截巴的毛病,说话愈急愈说不出,此其一。左眼皮高吊起,时时要流眼泪,此其二。若到门生说话,他即要驳起来,此其三。」文宗听了,笑了一笑,诸生也要笑时,只得忍祝嗣徽得意洋洋的,把肩摆了一摆,自己看看脚上的皂靴。文宗正色问道:「你那兄弟的卷子,写的并不是文章,是写几百个杂字,没有半句可讲,没有两字可连,是何缘故?这样不通人,怎样应过府县考?或是近日得了疾病,所以如此呢,或是本来就是这样?」嗣徽笑道:「若说舍弟有生之初,就有时而昏;有生之后,就无时而明。其府县考之得以有名者,乃门生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此舍弟之乐有贤父兄也。」诸生忍不住大笑。文宗把案一拍道:「胡说,你就是个疯子,快下去罢!」嗣徽失惊,打了一恭,摇摆出来,诸生掩口胡卢,一齐告退了。嗣徽上了马,元茂坐了车,一同回寓,嗣元被州官叫了去了。却又得了个喜信,亮功放了安徽凤阳府。嗣徽心中大喜,就想回家,等着下科再花些银子,找人枪一枪,就可以拔贡了,无奈为嗣元的文卷尚示问明,只得再待两天。元茂得了一个秀才,也就心满意足,如今又娶了亲,心中一无牵挂。却喜丈人与他父亲同在一省,便可同了媳妇回去,在任乐几年。也为嗣元之事未了,只好同着嗣徽守候。那日饭后,元茂闷坐无聊,太阳也将落了,独自逛出城来,到了运河边。只见粮船如云,还有些官船,大旗招展,好不热闹。那粮船舱里,也有些妇女们,就望不清楚。把眼镜擦了一擦戴上,沿着河堤慢慢的走去,只管东张西望。见那些卖西瓜的与卖桃儿的,还有卖牛肉的,卖小菜、豆腐的,挤来挤去,地下还有些测字摊子。还有那些缝穷婆,面前放下个筐子,坐在小凳上与人缝补。元茂望着一个缝穷的,堆着一头黑发,一个大髻子歪在半边,插一枝纸花。虽然紫糖色脸,望去像二十几岁的人,倒也少艾。两眼只顾瞅着,慢腾腾走近去,不防一条缆子一绊,栽了一交,直跌到那个缝穷婆身上。那个缝穷婆正伸直两条腿,交跷着七寸长的花鞋,鞋口上捆了鲜红的带子。见元茂跌来,吃了一惊,恐他跌到身上,急起身躲时,腿未站起,元茂已倒了过来,刚刚压着了他。船上岸上的人见了,齐拍手笑起来。这一笑,把个李元茂臊得满脸紫涨,把脚一伸,可可的中踹在烂泥里,没了力,左手撑着地,右手按着缝穷婆的腿,使劲一支,遂支了起来,沾了一袜子泥,偏偏衫子被篙子扎破了一块。元茂满面无光,怔了一回。只见那缝穷婆抖着布衫,连说道:「这是怎么说,走道儿会栽到人身上来!」元茂只得自认不是。那缝穷的尚要发作几句,见元茂一身绸绢,像个旗丁模样,又见他一袜子泥,衫子也扎破了,倒想揽这个买卖,便道:「你的衣裳破了,你脱下来我与你缝缝罢。」元茂见他好言好语,便看自己样子也难回去,便把长衫脱将下来,蹲在一边看他缝补。又看那缝穷的颇有几分姿媚,容长脸,小嘴,长眼睛,直鼻子,手也不甚粗,约二十四五年纪。一件旧蓝布衫,倒还干净,跷起了一双新布花鞋。元茂看得有些动心,那缝穷的手里缝衣,飘转眼来问元茂道:「你在那一帮?」元茂不懂,眯齐了眼问他。那缝穷的又瞟了他一眼道:「我问你是那一帮粮船上的,不是杭州帮吗?」元茂道:「我不是粮船上的。」缝穷的道:「你现在那里住?」元茂道:「一进城门就是。我身边没有带着钱,怎么好?你同到寓里去取罢。「缝穷的点点头。缝完了,元茂穿上,缝穷的提了篮子,跟了元茂进城。元茂问他的住处,缝穷的道:「我也在城里。」元茂又问他的丈夫,缝穷的道:「我们当家的撑小驳船,如今在杨柳青呢。」元茂说一句,望一望,两人并着走,见他胸前高高的两个乳,元茂鼻子望空嗅嗅,觉有些汗香,心上有几分爱他,却又不敢问他。同进了寓,只见嗣徽的房门也锁着,不见一个人,缝穷的便跟了进来,看他开了房门,便靠在房门上,望着房里。元茂在炕上找了个青缎小搭连,坐在房门口凳上,一五一十的数了四十大钱,递与缝穷的。缝穷的接了,笑道:「这钱太少,请高升些。」一手将钱望篮子里放了,笑嘻嘻的一脚跨进了房门,一手来抢了元茂的搭连,元茂不放手,他是一脚在内,一脚在外,元茂将手一拽,那缝穷的随着手即扑倒在元茂怀里,笑个不祝那元茂岂是个坐怀不乱的,便登时动了色,如今娶了亲已是老在行,比不得从前了,便把两腿夹住了他下身,将他抱过来。那缝穷的一面笑,一面还不放那个搭连,笑得头发都要散了。元茂道:「你要钱容易,我给你,你要多少?」缝穷的道:「单是缝补的钱么?」元茂道:「那手工钱,我再加你二十大钱。我们讲个交情,你要多少钱?」缝穷的道:「讲交情,别人是二百六十六,我没有这个价儿,我总要四百钱。」元茂道:「我就给你四百钱。」对着他把嘴望炕上一扭,缝穷的道:「待我提了篮子进来。」元茂恐怕人来,关了门闩了,二人就在炕上云雨起来。恰好嗣徽回来,望望元茂的房门没有锁,把手一推,却是闩着,知道元茂在内,便叫了一声:「开门,青天白日关了门做什么?」元茂听了,吃了一惊,伏着不动。嗣徽又推了一推,元茂只得应道:「我肚子疼,要躺一会起来,不要来推门吵闹人。」嗣徽倒也不疑心,一移步间,踢着一样东西,一看是妇人戴的一朵纸花,拾起来闻一闻,有一点油气,心上想道:「那里来这东西在他房门口?他又不肯开门,莫非他倒接个媳妇在里面受用么?「此时天未全黑,屋里尚有些亮。嗣徽到窗下一望,却是冷布窗心,元茂忘下了卷窗。嗣徽望到炕上,见一个妇人仰卧着,元茂正在那里高兴,淫声甚炽。听得那妇人低低说道:」起来罢,四百钱要怎样?已经值八百钱了。「元茂尚是老皮老脸的,被那媳妇一推,推出了笋。坐了起来,就在那元宝篮里拿块破布,抹了一抹,??好了裤。元茂也穿了小衣,取出四百钱弟与那媳妇,那媳妇收了,塞在篮里,又道:」那缝补的钱呢?「李元茂又找那小搭连摸钱,那媳妇一手抢去,连搭连往篮里一摔,把肘抄着篮子,开门出来。嗣徽看清,想撞破他,恐元茂脸上下不来。且看缝穷的生得少艾,便想要半路截留,便先到门口等他。那缝穷婆出来,嗣徽拦住了门,问道:「你方才在里头做什么?」那缝穷婆笑嘻嘻的扭着头,看嗣徽穿着芙蓉布汗衫,脚下是皂靴,知道是位老爷,说道:「方才有位爷们,叫我缝补小衣。」孙嗣徽道:「我在窗子外望得清清楚楚,他给了你四百钱。明日我也要缝小衣,你务必来。」那缝穷的听了,袅头袅脑的答应了,又道:「什么时候来呢?」嗣徽道:「吃了早饭就来,我在这门口等你。如我不在门口,你就在门口等我。」缝穷的连连答应,将嗣徽打量一番,把手摸一摸头髻,提着篮子出去了。嗣徽进来也不说破,与元茂谈了一会,各自睡了。明日早饭后,嗣徽到门口望了几次,尚不见来。心里一想,有些下人在面前,不便行事,把几个家人尽行打发出门,叫他去探听嗣元消息与到远处去买物去了。知元茂是要睡中觉的,到他房门口望了一望,见元茂在炕上躺着,闭了眼,当他睡着了。急到门口来,见那缝穷婆已坐在门槛上。今日打扮得不同,梳得光光的元宝头,绞光了鬓脚,插了一枝花,穿一件蓝夏布衫子,手中带上烧料镯子、铜戒指,回头见了嗣徽,便笑嘻嘻的提了篮子,走了进来。嗣徽见他比昨日娇俏多了,心中大喜,进了二门,便一手搭在他肩上,一直推进了房,把房门闩上,下了卷窗。这房嗣徽弟兄两人同住,此时嗣元未回,真是难得。嗣徽低低的说道:「天气热,脱了衣服罢。」缝穷的点点头,便将衫子脱了。他脸上是被太阳晒黑的,身上倒还白净,凸出两个灰色奶头,嗣徽摸了两把。又叫他脱去小衣,缝穷的抿着嘴笑,不肯脱,嗣徽便解了的他的带子,替他脱了。请教到妙处,倒也光肥可玩。就是颜色不甚好看,像是个连鬓胡子。嗣徽也脱光,缝穷婆一眼望去,其物甚伟,比起昨日那位,真是小巫见大巫,二人就在躺椅上顽起来。